无题_4_太太經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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无题_4

  路肖維一走,鍾汀就去了使館附近的那家菜市場,騎車去的,共享單車。想來慚愧,她丈夫的錢財大都是靠汽車得來,她卻連個代步車都沒有,如果學院裏的安家費到手,倒是可以考慮買一輛二手車去買菜。

  相比超市,她更願意去菜場。她在美為數不多的樂趣之一就是去逛派克市場,那甚至比博物館更吸引她,也沒什麽目標,隻是逛,有時逛了半天隻買幾個西紅柿回家,回家路上有一種很家常的微末的喜悅。去胡佛研究所抄筆記,白天用如醫囑一般的字體記錄,晚上再用電腦錄入,抄了兩個星期,中指甚至磨出了繭子。

  回校的時間緊迫。下午兩點的飛機,她在趕去機場之前還是抽空感受了下灣區的農貿市場,沒想卻遇到搶劫,或者是強迫式乞討更為恰當。那個一米九高的黑人哥們,攔在她麵前,先誇她“niceshirt”,然後又要“twentydollars”花花。她身上現金不多,想到還要打車,便謹慎地從褲子口袋裏掏出兩美元,想了想,又把手裏牛皮袋的夾心麵包送給他,那大哥竟也沒推辭。

  在老家當然不會遇到這種情境。她推著一個便攜式手推車,邊走邊看兩邊的攤位,許多攤位上顯眼的位置都放上了二維碼,大抵是與兩年前唯一的不同。陽光很好,她的馬尾梳得很高,脖子上有細細密密的汗珠。經太陽一照,有些亮晶晶的。

  置身菜市場,竟忘記了熱。米麵隻能買兩千克一包的,多了實在拿不了。可是當她在香料攤位的時候,還是忍不住買了幾個盆栽,百裏香、鼠尾草、蘇子、薄荷……這些她之前都在家裏養過的,不過出國前和家花一起都送了人,路肖維自然是靠不住的,隻是沒想到他把唯一留下的鈴蘭也給送出去了。

  東西太多,自然不能騎車,坐地鐵也招人嫌,隻好打車。隻是網約車軟件上一直沒人接客。

  就在她一手扶車,準備在閃送下單的時候,身後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,“鍾汀。”

  回頭一看,一個頭發泛白的男人戴著墨鏡衝著她微笑,那人白t配黑色短褲,腳下穿著一雙白底黑梆的敞口老布鞋。

  如此混搭的隻能是陳漁。

  “回來怎麽不跟我說一聲?開車來的?”

  鍾汀麵無慚色,“騎車來的。”

  他晃了晃手裏的袋子,“我來買魚,捎你一段兒吧。”

  鍾汀正愁沒法回家,當然不會推辭。

  陳漁還開那輛英菲尼迪。

  這車曾鬧出過不少笑話。陳漁去加油站加油,大姐問都不問,直接加92汽油,在他提出要加98的時候,大姐還勸他有這錢咱換輛好車行不行。不過即使屢遭誤會,他也沒想換成同價位的奧迪。

  他討厭和大多數一樣,視迎合時尚為最大恥辱,可上天偏偏跟他開了個玩笑,讓他長了一張時下流行的偶像明星臉,且是靈魂最為幹癟的那一種,仿佛視力表的第一行字,一望即知。

  他是少白頭,不過從沒考慮去染黑,他認為這是自己與眾不同的標誌之一,孰料這兩年奶奶灰發色流行,有不少學生問他,陳老師您這頭發上哪染的啊,理發師染得可太好了。

  至此,他才考慮去理發店染發,不過到底沒成行。

  “什麽時候回來的?”

  “我昨兒回來的。你知道嗎?我去書攤上竟然碰上了亨利米勒《北回歸線》的第一版,我給你帶回來了。”

  “難為你還想著我。”

  “你這話可太客氣了。”

  她在美國的兩年,他給她用ups郵寄過兩次良鄉板栗,海關也沒截過,都順利地到了她那兒。新熟的毛栗子,放在陽台通風的地方掛兩天,便成了著名的風栗子,賈寶玉愛吃這個。良鄉栗子比美國本土的小,殼薄,好剝。在異國吃到老友寄來的家鄉栗子,其心理安慰遠大於味覺享受。

  鍾汀和陳漁是吃友,以吃會友。兩人母親是手帕交,不過友誼一開始並未延續到下一代。他倆性別有異,年齡有差,雖然都是n大史院的,但陳漁比她大兩屆。真正成為朋友,是她上大二的時候,他在她家吃到了糟鵝胗掌。

  後來他就時常拿著食材和食譜來鍾家,與鍾汀進行飲食上的探討。

  陳漁現在在世界史教研室,主攻拜占庭史。

  “我買鱖魚的時候還想到了你,你不在,我兩年沒吃魚鮓了。”

  “袁枚說,明明鮮魚,使之不鮮,可恨已及。魚還是最好清蒸,鮓是農耕時代的產物,不宜多吃。”

  “袁枚還要戒火鍋,也沒見你少吃。話說自從你嫁了路某人之後,我還沒吃過你做的飯。現代女性,嫁人後還是應該有自己獨立空間。”

  “你這話可昧心,我結了婚就忙答辯的事情,饒是這樣,你說你要吃肉鮓,我也給你做了。我出國前還特地送了你一罐蓮鮓,一大缽槽香瓜,你總不會忘了吧。”

  “你倒記得清楚,可我指的不是這個,咱倆住一個小區,你可一次也沒請我去你家吃過飯。該不會是路肖維反對吧。”

  陳漁和路肖維早有齟齬。

  最開始,為了阻止路肖維同歐陽談戀愛,鍾教授還試圖撮合過歐陽和陳漁。

  當然兩人都並沒有任何意向。歐陽太出眾了,光憑這一點,陳漁便不會愛上她。

  以他的長相家世,自然不缺示好的漂亮姑娘,可他在談情說愛上也獨樹一幟,主張劫富濟貧,隻願意把愛布施給那些相貌平平不善言辭的女孩子,發現及發明她們身上不為人知的好處。愛上漂亮打眼的年輕姑娘太容易了,那是絕大多數男人輕而易舉都能做到的事,他不屑為之。

  而與他談戀愛的那些姑娘,如果不是因為他,其他人根本不會注意到她們的存在。

  主張劫富濟貧的人,通常也胸懷天下,他能發現普天下姑娘們的好處,也從不避諱在女友麵前稱讚其他姑娘的好,不但不避諱,簡直堪稱熱衷。更別說什麽保持距離。

  當然他也從不阻止自己的女朋友們和其他男人保持友誼。

  在他戀愛期間,為了避免他的女友誤會,鍾汀曾試圖同他保持距離,為此還遭到了他的斥責,“如果談戀愛需要讓渡交友自由,那麽這戀愛是極其失敗的。”

  後來他屢次被分手,鍾汀並不同情他,也不勸他改。他的好,也是他的壞,他就是這樣一個人。

  路肖維她二姐是陳漁所有女朋友中最好看的一個,也是唯一一個主動追求他的。愛上她,雖然顯得十分膚淺,但陳漁還是膚淺了一把。當然沒多久,他就又回歸正軌了。

  為了這次脫軌行為,路肖維把他揍了一頓,鍾汀陪他去的醫院。她當時還想過,如果陳漁要報警,她要不要反對。

  “不關他的事。你要吃什麽,我請你。不過今天可能來不及了,我還得去路家一趟。”

  路上有花店,陳漁停下車,進了店裏。

  而後他捧著一大束白花出來,花用報紙包著,百合、白蘭、薑花、茉莉、鈴蘭,最中間的是白色繡球……

  鍾汀把花接過來,用手去觸摸那小小的白色鈴鐺,她還是最喜歡鈴蘭,路肖維到底把她養的花送人了,其實她應該把花送到父母家的,她早就知道他是個什麽性子,還是有不切實際的幻想。

  “你啊……”

  “不用客氣,更不用感動得痛哭流涕,已婚婦女也有資格收到朋友送的花,我不會因為你結婚便歧視你。”

  陳漁喜歡送人花,無論男女,若是他的朋友,生日時便可收到他送的大捧花,花裏附卡片,署名是你永遠的朋友。

  誰也不能否認,他是一個好朋友。

  鍾汀家在八樓,陳漁幫她提著東西送到門口,自然不能不請人家進來坐坐。

  “他喜歡梵高?”

  原先的電視牆上用英文寫就的“我愛梵高”十分醒目,鍾汀隻道,那是前任房主的遺跡。

  路肖維回來的時候,鍾汀和陳漁正在廚房吃飯。

  鍾表指針指向兩點。

  桌上的梅子青瓷膽瓶裏插著鈴蘭花,其他花都留在那隻寬口水晶瓶裏了。

  也不過三個菜,一碟清蒸鱖魚,魚是陳漁上午買的,一碟麻婆豆腐,還有一樣是油鹽炒豆芽,這時節枸杞芽自然是沒有的,自然也吃不到紅樓裏的那道名菜油鹽枸杞芽兒,隻能以豆芽代之。

  配菜的是東坡玉糝羹,這羹有兩版,《山家清供》是蘿卜版的,不過鍾汀經過實驗還是覺得芋頭版的最好喝。

  她吃飯太過專心,以致路肖維站到廚房門口了她才注意到。

  她下意識地問了一句,“你吃了嗎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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